Ahiki不会讲故事

只要浪漫

《为何一切还未曾消失》

当我告诉警方,这所公寓里住着七名罪犯时,我被逮捕了。

 

在那间阴暗潮湿充满霉味的房间里,警官发现了三本手札。

 

他们在审讯中发现,这次案件的嫌疑人行为十分怪异。

他申明自己拥有辩护人,却永远只是自己为自己辩护。当然这不违反法律程序,但出于对案件复杂性的剖析,警方再次搜索了那间嫌疑人居住的公寓,这次他们发现了三本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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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手札

 

十月三十日


我接到献血站的一个电话,他们让我为一位拥有熊猫血的男性献血,我拒绝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圣人,甚至或许也算不上是一个好人。

我只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拥有一切普通人类劣根性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不违法。

 

后来我又接到一位陌生女人的来电,她在电话的那头声嘶力竭地恳求我,就好像要把天底下所有的好话都拿出来给我,她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救救我的丈夫吧。

 

我拒绝了。

 

那天回家,我询问医生,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去为她的丈夫献血,可我不愿意。

窗台上晚香玉的味道像一位枯萎的女人,她在夜的风里起舞,摇摆着撒下的青春让我想起了那个在录音通讯里失声痛哭的可怜人。

 

我很抱歉,但我不是菩萨,菩萨也救济不了天下人。

菩萨不忍,所以倒坐;我不忍,所以不见。

 

医生告诉我,我不需要。

医院会照顾好她的丈夫,而他的生死不需要我来埋单。

 

谈话结束的时候,保姆已经做好了饭菜,她告诉我今天布丁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明天或许就可以大病痊愈。我看了看窝在攀爬架上睡觉的金渐层猫咪,太好了。

突然觉得生活的希望就像它耳朵尖上亮黑的软毛,总是翕翕闪动。

 

晚餐的时候我又向所有人陈述了那封来电,保姆认为我应该为这个可怜的家庭做点什么,毕竟谁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律师反对,我不献血的行为不会违反任何一条法律,我有权保卫自己的生活,医生同意这个观点。作家认为我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学生妹还在思考她的数学推论,没有发言。公主提议大家一起去亚得里亚海度假,这样就可以暂时逃开这些问题了。

 

今天晚上的讨论没有结果,我虽认同保姆的说法,却仍然不想献血。

 

晚安大丽花,祝你今天也在地底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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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日


那个女人,前一天还称我菩萨的女人,她来我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

 

“他是个冷血的魔鬼,他为了一只猫,就要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去死啊!”

她在我的办公室里这样喊着,当所有人都看向我,我闭着眼睛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女人动手。直到保全人员将她请了出去,关于我的流言开始在公司里疯长。

 

真想杀了这个女人。

 

贫血和精神衰弱让我几度在工作上犯错,布丁的病情又加重了,没有宠物医院愿意接受它,医生劝我多休息,别再熬夜。

 

可我丢不起这份工作,就在不久前,我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深圳的大单从我的手上被人抢走,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晋升就这样被人截胡。

 

同时那个女人闯进我的公司大放厥词,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就是这个人杀死了她的丈夫,为了一只猫。

 

我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却无法避开周围尖利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我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也不知道该从何辩驳,我的悲哀无所遁形,霎时间丑态毕露。

 

我甚至想站上桌子拿大声公冲着整个办公室叫喊,告诉他们我没有办法为她的丈夫献血,因为我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和神经衰弱。

如果去献血我一定会死!

 

我会死!!!

 

我的猫也会死。

 

可没有人在意,够爆炸有话题,这就是真相。

 

我逃也似地冲回家,没有在意打卡机上是不是比下班时间早了一两分钟,心脏跳动地频率实在令人害怕,骇人的舆论正在一点点吃掉我的脑子。

 

毫无征兆地,溃堤般的恨意夹杂着微不足道的愤怒向我翻涌而来,我控制不住自己拿起台灯的手,将那盏水晶灯摔在地上,狠狠地,震碎了一面镜子。

 

保姆冲出来抱住了我,她温柔的手臂让我突然觉得好委屈,就在那一刻,我的全部好像只剩下这个家了。

医生把满地的碎片扫了起来,律师对我说,亲爱的,你无罪。


消失吧,所有的一切和我的恨意,一起消失。

 

晚安大丽花,今天我只写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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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五日


她又来我的办公室闹了。

从那天以后,女人每天都会换不同的号码打给我,或是哀求,或是愤恨,但我只是按下挂断,从不开口。

 

直到这一天,她的丈夫死了。

 

当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里弥漫着喜悦的味道。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活该碎尸万段受人唾弃。

 

他们满怀喜悦,等待我被杀死的那一刻。而我猜血腥的味道会点燃恶魔们的味蕾。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我走来,然后拔起一张凳子朝我的脑袋砸了下去。

 

我被送进了医院,这件恶性伤人事件被当做普通的民事案件私了了,在我昏迷的时候。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来了,在我的病床前,医生,律师,保姆,作家,学生妹,公主。

 

律师手上的烟点燃了一场比熄灭还要寂静的燃烧。等烟草的味道渐渐被氧气稀释,最终耗尽了无声的对峙。

 

所有人突然聚在病床前大吵起来,医生和保姆分成了两派,似乎与善恶有关。


满天的星星好像在这间房子里炸开,拳头锤击桌面的声音,陶瓷碗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女人的哭声,打火机点燃烟草的火星,各种声音充斥着这间不大的病房,乱成一团。

 

我攥紧了手掌,撕心裂肺的大喊,甚至好像可以感受到脖颈上的青筋一点点凸起,我的脸胀红缺氧,配合出演这场闹剧的最高潮。

 

晚安大丽花,今晚我想和公主一起去亚得里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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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八日


作家告诉我保姆死了。


被医生和律师联手,葬在公寓门口的山下。

 

可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保姆,她似乎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为我照顾布丁和窗台的晚香玉了,再也没有人会为我做可口的晚餐了,再也没有人温柔的拥抱我了。

 

那一天,我感觉到我灵魂的一角好像凭空消失了,冰冷的气息逐渐席卷了我的心脏。

 

我问作家,我该怎么办。

作家放下那本《小径分叉的花园》,看着我很认真的说,你的文字会倾听你的诉说,我也会。所有千万不要忘记你自己。

 

晚安大丽花,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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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三日


布丁死了。

 

我被辞退了。

 

作家被他们赶了出去。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毁了我本就如履薄冰的生活。

所有怨恨嗔痴都散了,只剩下一个我,在黑暗中看漫天纷飞的白雪,然后等待被淹没。

 

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在这样沉默不语的时间里,就连安静的活着都像是在等死。

 

空气里爬满腐殖质的味道,升腾的水汽夹杂着酒精的温度,在我的唇齿间弥漫。我不抽烟,只是点燃它,看着那火星,就像是点燃我自己。

 

尼古丁的味道总是能从不知名的角落升起,弥漫在灵魂与现实的节点,弥漫在这间屋子里。

一只飞蝇停在塑料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已经十几天没有走出这间房子了。

 

是我不见人,人不见我。


现在比起让一切消失,我更希望消失的是我自己。

 

晚安大丽花,希望我还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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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手札到这里就结束了,警官们调查后发现,这间屋子始终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痕迹。所有的迹象好像都在证明,这本手札的主人就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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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手札

 

九月一日


今天这所公寓里来了一位新房客,是个读书很好的学生妹,希望能在她的影响下更加努力的学习吧!

 

如果好好读书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一个被大家喜欢的人了呢?

 

晚安大丽花,今天是开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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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日


今天考了年段第一,但是被学校的恶霸扔掉了书包。

 

同学们好像都不喜欢我,他们认为我是个性格孤僻的怪人,每天只会自言自语。

 

可我是难道愿意这样做的吗?

 

他们把我的照片加工后放到学校的论坛上,发表那些很不堪的言语造谣我的经历。

 

我与他们无怨无仇,甚至绝大多数猛烈围攻我的校友与我素未谋面,但这群人抱团在一起向我散发的恶意,令我不寒而栗。

 

在这时从众似乎成了一股潮流,对我的暴行成了这个学校内的政治正确。

 

作家告诉我,所谓欺凌的本质,就是气氛啊,这场暴行从来就不存在领头羊,所有的从众者都只是墙头草罢了,哪有什么希望呢。

 

晚安大丽花,但我认为这些事情会发生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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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七日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一句话:“我是大学哲学系查海生,我的死,与所有人无关。”

 

他们往我的书包柜里放了各种各样的恐吓信,我快坚持不住了。

 

每天走在放学的路上我都非常害怕,不论走到哪里都像是被恶意狙击着,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天我遇到了公主。


我告诉她,朗朗乾坤容不下我。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拉起我的手在人世间奔跑,向着落日私奔。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看着街边的路灯从背后一盏盏亮起,残阳亲吻大地,夜莺赶着晚风,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山岚,美人,不死的灯塔。

我在白夜的梦境里看教堂的钟声熄灭晚霞,夏日的萤虫为孤高的灵魂加冕。

 

这一刻我想为自由的生命高歌!想拥抱孤芳自赏的北极星!想在风中起舞!想做一个隐秘角落的国王!我想起莎士比亚说的万古长青。

 

我也想做莎翁啊!


记住我……记住我。

 

公主告诉我,只要躲到海边,等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到来,一切的烦心事都不能再找上我。

 

晚安大丽花,我知道那一刻的我是多么纯净、清澈、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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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四日


今天有一名律师住进了我们的公寓,他告诉我,我是他永远的当事人,永远无罪的当事人。

 

我向律师抱怨,这些人一辈子就会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处」则全是来源于听说。

 

理由在暴行的面前并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发泄他们积压已久的恶意,而这个人恰好是我。

 

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法律是正义,但迟来的正义不能被称为正义。

他告诉我这些人会受到惩罚。

 

神奇的是,在那后来我再也没有受到欺凌,丢掉我书包平头仔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吓得屁滚尿流。

 

那些关于我的言论也从此销声匿迹,虽然所有人都避我如洪水猛兽,但我很高兴。

 

这就是正义吗,可以让无知又愚昧的恶人闭嘴。

 

晚安大丽花,从今天开始我相信正义是要靠自己来争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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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接下来的搜证中发现嫌疑人在中学时曾有过被校园欺凌的经历,本来唯唯诺诺的好学生却在有一天突然变得暴戾乖张,用拳头打出了一条生路,以暴制暴,靠染着血色的正义获得了表面的和平。

 

警方判定这是嫌疑人体内暴力基因的体现,他们似乎找到了定罪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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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手扎

 

五月七日


今天爸爸又打了妈妈。

 

他生气的质骂妈妈,为什么你生了一个女孩,女孩将来只有赔钱的份,我娶你不是为了赔钱的。

 

妈妈一直在哭,我躲在床板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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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日


爸爸走了,他丢下我和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

 

妈妈一边哭一边用扫帚柄打我,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你不是个女孩,你的爸爸怎么可能丢下我们母女!

 

我真的好害怕,可是我也不想作为一个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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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日


今天妈妈又喝多了,她把手边的玻璃杯摔向我,她告诉我再也别回来了。

 

我不敢走,她就拿起晾衣架打我,她几乎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她说她好恨我,她说是因为我,她的人生完蛋了。

 

我不知道恨是什么,但我同样不是自愿成为她的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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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十日


我们家来了一位保姆,我觉得我终于明白“妈妈”这个单词的含义了。

 

她每天晚上会为我热一杯牛奶,唱着温柔的摇篮曲哄我睡觉,她的手掌抚摸过我的额头的温度就像是天使翅膀上的羽毛一样轻柔一样。

 

当我泄愤似的踩死地上的蚂蚁,保姆温柔的为我擦干净白色的小皮鞋,她抱住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妈妈又要打我,保姆拦下了她,她似乎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很奇怪吗?女孩子也会有人疼爱。

如果妈妈可以消失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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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五日


最近家里又来了一位医生。

 

开始的时候我很怕他,因为他总是穿着一件冷冰冰的白大褂。

 

但每当他小心翼翼地为我处理受伤的手臂或是大腿,我总是可以感觉到他指尖流出的温柔情绪。

 

他告诉我,去做永远比想更重要。

我觉得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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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四日


妈妈又喝多了,她摇摇晃晃地走上楼,酒精的味道令人晕头转向。

 

突然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向后看去,然后就一头栽进了夜色之中。

 

再也没有醒来。

 

他们说妈妈是死于失足,是酒精杀死了她。

但那天我分明看见医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里,我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医生听到了我的愿望,妈妈消失了,我真的好开心。

 

但我不想再作为一个女孩子生活下去了。

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我消失吧,我所讨厌的人生,或许也会有人愿意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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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完三本手札后,警官又发现了一页被撕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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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五日


今天我住进了这间公寓,在我之前的住户有一位保姆和一名医生,看上去都很和善。

 

我的房间里很亮堂,也很干净,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可爱女生的小像。

 

听医生说,她死于自杀,就埋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那就称呼你为大丽花吧。

 

晚安大丽花,祝你在地底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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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坚称自己无罪。

我没有任何犯罪行为,我的律师会为我辩护。但法官告诉我,我从来都没有任何辩护律师。

 

他们判定我存在自我认知障碍,我认为这很扯淡。

但当我接过那面镜子,我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青年人的脸,而是那张一直留在我床头的,大丽花的脸。

 

他们告诉我,我只是大丽花的人格之一,因为被认定找回了记忆,所以数罪并罚将母亲的死也算到了我的头上,他们否认大丽花已死的事实,他们只知道,这具身体犯了法,所以我该死。

 

那天的晚风像一支香水的味道,名叫五浔深处,是一支闷死人的绿调香。水草缠绕着回光返照的海洋生物,美好与破败,死亡与新生在这阵风中缠绵。

 

我被宣判了死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

 

你看,鲸鱼溺亡在海里,一只水鸟腾空而起。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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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源是各种多重人格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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